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圖/文/漫舞(上圖:桔梗花)

第八節快下課前十分鐘,阿杰拿著一瓶紅色水對著我說話。我認得那是他用來裝飲用水的保特瓶。阿杰的聲音太小聲,我聽不清楚他說什麼,我一邊講課一邊走到他身旁問他什麼事。
 


「涵真把我的水弄這樣子了。」阿杰說:「裡面有東西,你搖看看。」
 


我仔細地瞧瞧瓶子,裡面有一根原子筆的筆芯,瓶中水很明顯的是被紅墨水染紅的。
 


「你真的有看到涵真把筆芯放進瓶子嗎?」我問阿杰。
 


「有啊,我的瓶子掉下去,滾過去,涵真撿起來把筆芯放進去。」雖然有點不流暢,阿杰還是說的蠻清楚。我問涵真:你有嗎?涵真搖頭,阿杰看到她搖頭,有點急,立刻又說:有啊,你有。
 


情況似乎有點麻煩。涵真不承認,阿杰一口咬定她有。我想起早上的情形也是如此。阿杰跑去向學務處報告涵真拿美工刀玩,同學一起作證涵真没有玩美工刀。阿杰指證歷歷連說帶比地表演涵真拿美工刀的樣子。雖然同學作證涵真没有,但我卻有點相信阿杰,以他的智力不太可能會捏造事實吧?可是,大家的矛頭都指他亂說。  

我為難了。該相信誰呢? 


我走回講台對著全班說明:現在這種情況就叫做羅生門了。還没說完,明峰就舉手搶話:我知道,真相只有一個!
 


「對,真相只有一個,可是什麼才是真相呢?現在有幾種可能:一,涵真說謊,她真的放筆芯進去。二,阿杰說謊,是他自己放進去的。三,涵真没有放進去,是別人放的。」
 


「你們認為是哪一種?」
 


一瞬間,全班幾乎都高舉著手指向阿杰。大家都相信涵真的清白,大家認為是阿杰亂說話。雖然如此,為何我的內心深處相信阿杰的份量比相信涵真的多一些呢?
 
 

隔天,我向特教的老師華陽請教,我告訴他「紅墨水」事件,問他以阿杰的智力是否可能說謊捏造事實? 


華陽老師
的回答著實令我吃驚。他說,用「說謊」和「捏造」來形容他們特教生的行為似乎太過了,應該說是他們的「想像」擴大了。他們的思維與一般人不同,也許他們看到某種現象但是會加上自己的想像就變成他自認為的「事實」了。而且,他們會避重就輕的閃爍言詞以逃處罰。他們比我們以為的還聰明多了。 


「那麼,你認為紅墨水是他自己加的?」
 

「非常有可能!」 


華陽
老師的推論讓我的疑慮更加深了。我再找阿杰來問事情的經過和時間點,阿杰的眼神和言詞同樣的游移和閃爍,並且立刻轉移話題,好像挺符合華陽老師的理論的。不過,這會不會是我「亡鈇意鄰」呢?  


後來,我再求證幾位同組的女生,我幾乎可以肯定紅墨水不是涵真加進去的,但是涵真可能對阿杰的瓶子做了某件事。過了一天,阿杰已經忘了這件事,我就不再提起了。

 

 

 

下星期有三天的戶外教學。鄉下孩子難得出遠門,尤其是跟著學校老師免費旅行三天,學生莫不興奮異常。行前要安排房間是最令導師頭痛的事,因為,總有 一兩 位學生没有人願意跟他(她)同房。三年前,我的班上有位不洗澡又會偷錢的女生就是没有人要跟她同房,後來是我讓她跟我同住。 
 

我原以為這個班的學生很和睦相處的,已經一個月了,不僅没有發生過嚴重的衝突,各組的合作精神,全班的榮譽心都非常的强盛,我很欣慰能帶到這樣的班級。可是,這次的分房事件暴露出湘琳的問題。 


湘琳很少說話,安靜的坐在後面,開學過了一星期我才記住她。會記住她是因為分組時,大家都已各自找好同學,只有她没有人要跟她同組。我問她:只有你一個女生可以嗎?她鬆鬆肩表示無所謂。我再問另外四個男生:有一個女生可以嗎?他們互相看看也說可以。所以我就記住湘琳了。全班六組裡,只有這組是只有一個女生。
 


後來為了別的因素,湘琳換到志剛這組。上課時,她從不舉手回答。有一天,我載她回家,發現她的國語的捲舌音很標準,簡直是外省人口音,非常好聽。我對她的印象很好,不認為湘琳與同學相處會有問題,可是,竟然没有人願意跟她同房,而其中似乎與涵真是死對頭。
 


我把涵真留下來問原委。涵真告訴我小學發生的事:湘琳回家說她打她,可是她没打她,她媽媽到她家興師問罪,其實是湘琳打她妹妹。我去問了湘琳,她又給我另一種說詞……到底誰打誰又是另一個羅生門了。
 


到底是誰在說謊?涵真?阿杰?湘琳?涵真人如其名,天真可愛又調皮像個小男生,穿上學生裙簡直要她的命。她會去捉弄阿杰嗎?阿杰雖然智力障礙,卻又能記住周圍發生的大小事,他會誣賴涵真嗎?湘琳看似與世無爭,閒適自在,同學說她是不受歡迎的謊騙者,她的暴力行為是真的嗎?知人知面不知心,我想,我未知的東西太多了,恐怕我三年也無法對他們全部瞭解吧。

註:

[亡鈇意鄰]出自[呂氏春秋]原文如下:

  人有亡鈇者,意其鄰之子。視其行步,竊鈇也;顏色,竊鈇也;言語,
竊鈇也;動作、態度,無為而不竊鈇也。
    抇其谷而得其鈇。他日復見其鄰之子,動作、態度,無似竊鈇者。  
其鄰之子非變也,己則變矣。變也者無他,有所尤也。


翻譯:

有一個人弄丟了斧頭,他覺得是鄰居的小孩偷走的。觀察那小孩的步伐,活像偷了斧頭的樣子;看他的表
情,就是偷了斧頭似的;他講的話,好像偷斧頭的人說的話;他的動作、態度,所有的言行舉止沒有不像
是偷了斧頭的人。
    後來失主挖掘他山谷的田地找到失去的斧頭。爾後再看到鄰居的兒子時,他的動作、態度,卻一點也
不像偷斧頭的人了。
    鄰居的兒子沒有什麼改變,是他自己變了。而改變的沒別的,只是一顆責怪懷疑別人的心罷了。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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