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2-08-30
自從倡導融合教育，特教生在國中就不再獨立成班，而是融入各班級與一般生一起上課。各年級視當年級的特教生人數，盡量平均分散到各班，一方面讓特教生有受普通教育和與人群相處的機會，一方面不增加太多導師的負擔。
剛開始接受特教生我是很惶恐不安的，因為我没有受過特殊教育的訓練。以前學校有特教班學生，我幾乎不知該如何與他們相處。遇到他們時，除了表現我的和善無惡之外，對於特殊教育可說是門外漢。那一年，小學畢業升上來的只有一個特教生，輔導室徵詢我的同意，我的第一位特教寶貝──明憲，來到了我的班上。
說真的，明憲的長相一點也不討喜。他是多重障礙生，手臂不能伸直，腳略為跛，眼瞇鼻蹋，牙床突出，戴著矯正的大鋼牙。他還在小學的時候，恐龍電影「酷斯拉」正流行，調皮的小學生就將他取名為「酷斯拉」。
至今我還記得第一眼見到明憲的印象。那時開學的大掃除，我們班在球場上打掃。雖然我同意接納一位特教生，事實上我一點教育方法也無。當同學喊著「酷斯拉」的時候，我看到明憲咧著大嘴嘻嘻笑。我必須坦承：當時我也覺得好像。我知道我不該緃容學生取笑他，我應該責罵那位叫他的人，甚至我該嚴令禁止同學再叫他這個稱號。但是，我反問明憲：你討厭他們這樣叫你嗎？
明憲笑著說：不會啊，他們愛叫就叫，没關係。我習慣了。
「這樣喔，那如果他們有誰欺負你就告訴我，知道嗎？」
我只能這樣對他下保護令，並且在他覺得受到欺負時安慰他。我什麼也没有教給明憲，在他即將畢業時，學校安排他到台南啟智學校就讀，他才真正學到一些常識。不管融合教育的理想有多高，把特殊兒童交到没有受過特教訓練的老師手裡，是很冒險的事。這也是我非常於心不安的地方。
明憲到台南不久，有一天晚上，我接到他打來的電話。他說他在宿舍，看電視無聊（看不懂），所以就打電話給我。我很驚訝，問他：你怎知道老師的電話？
「我有背起來啊，我有背家裡的和你的電話，我有跟老師說要打電話給你。」
「那你打電話給我有什麼事嗎？」
「没啊。我想你就打電話給你啊。」
我好感動呀！這個多重智能障礙的學生竟然會把我的電話號碼背起來，並且，會因思念我而打電話給我！除了感動，我還有慚愧。
我想起這個孩子的身世。
明憲從醫院抱來的。他的養母没有生兒子，不知從哪兒來的因緣，他們家得知有一位未婚少女在醫院產子，他們辦了領養手續，把明憲帶回家，成為家中的寵兒。
也許是命運開了玩笑，也或許是明憲前世的福報，養母一家人發現明憲的多重障礙並没有遺棄或怨恨，反而細心照顧他的體弱多病。明憲不吵不鬧，體貼好心，他或許明白自己並不聰明，可是他不作怪。有一次養母告訴我，她生病發燒臥床三天，明憲整天隨侍在側，形影不離。有多少孩子在母親生病時像他這樣的？雖然他不聰明，他卻很貼心。
這樣的明憲在他啟智學校畢業後，無論到哪裡工作都會打電話給我。他曾經在岡山洗車，在屏東的勝利之家，在恆春的民宿，甚至，他在車站等火車，他在路邊等公車，如果他剛好思念我，他就會打電話給我。而我，接到電話卻往往問候生活狀況之後就不知該說什麼了。只有不斷的重覆，你要照顧身體，有空回來來看老師…….
他們單純所以更能愛人吧！在他們的世界，因為没有多餘的心力，所以更能對人付出他們的愛。今年的新班級也有一位特教生──小杰。跟小杰相處三天，我發現他並不笨，雖然他的手冊上寫「中度」，但我相信他聰明多了。他會拿著課本念課文，哪一間廟什麼時候演歌仔戲一清二楚。今天，志剛告訴我，小杰拿一張紙叫他寫下上課時講話的事（就是犯罪自白書）（哈，他可是會盯他們的）。下午，他拿著生涯檔案的封面過來說他已經畫好了……我想，也許小杰是另一個天使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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