close



圖/文/漫舞

生死兩茫茫(舊文改寫)


十年了,不知不覺妻子已去世十年了。想起與妻子的這段婚姻,他的內心真是不勝唏噓!


過往時光歷歷如昨,他依然清楚的記得,小學四年級時,第一次看見她側坐在走廊上的優雅倩影。

午後走廊反射軟弱的微光,廊下的她半邊臉映著光輝,彷彿一座精美的雕塑品。

他看呆了,那樣的賢淑文靜讓他的目光就此定住無法移動。那是一個永恆的畫面,即使日後歲月蝕人,這份美麗在他心頭一直不變。

他們是隔壁班同學,彼此並不熟,甚至談不上認識。但是教室緊隣,班上又有跟她住同村的同學,所以也就知道有這樣的一個人。

這個鄉下小學人數不多,一個年級才兩班而已。她在甲班,他在乙班。由於人數少,體育老師常把兩班的人集合一起打躱避球。

他記得她很會躱球,常常躱到最後才陣亡。她不敢接球,卻以靈巧無比的身形在球場飛舞。

他看得到她眼裡的驚慌。她不似某些英勇的女生,敢接球廝殺,她憑著運動神經反應的敏捷在苦撐。

敢接球丟球的人是場上的英雄。其他人都是待人宰割的羔羊。

雖然她很會閃,但因為不敢接球給同伴,在對方輪番進攻下終究難逃被擊中的命運。當她無可避免的被球打中時,眼裡盡是痛楚與羞愧。

他的心好似也感同深受般的難堪。

由於不同班,他們永遠是敵對的雙方。他總是故意把手上的球擊偏。他不想打到她。後來,他發現不是她特會躱球,而是跟他同樣心思的人不少。

他的同學的球也都是打別人不打她。

原來,她的倩影不止留在他心裡而已。誰會看不見花園中最美的那朵花呢?何況是一朵如蘭之幽,如蓮之淨的花!


命運之神對他不錯。上了國中,他們編在同班。他還是没有跟她說過話。她們有一群女生吱吱喳喳的,不是他能打入的圈子。

他默默的守候著她。可是,國中畢業後,各上不同高中,六年竟然都無緣再見。

他知道她考上第一女中。也上了國立大學。那個倩影依然在心中亮麗如昔。她是他供養在心裡的瓶中花。不凋不謝,一如初見般的燦爛晶瑩。

直到大三的一次連假,他在返校的客運車上看到她。頭髮長了。臉上的稚氣消退了。但是那份氣質没變。賢淑,典雅。

他一眼就認出是她。那個他日日夜夜未曾忘懷的女孩。

年齡的增長,世事的歷練給予他勇氣。這次,他主動上前說話了。

「還記得我嗎?」

「記得啊!你是班長。」

「怎還叫班長?早不是了。回學校嗎?」   

「是啊。」

「這星期我要到你們學校比大專盃球賽。」 

「喔,哪一天啊?」

「妳會來嗎?」

「會啊!去給你加油!」 
  

没想到,他們就這樣聊,聊,聊……他從没發現原來跟她聊天是這麼快樂的事。真呆!以前怎浪費那麼多時間啊……




後來,他們聊了三年的戀愛,結了緍。五年後,她自己發現得了乳癌。

她不想治療。因為她懷孕了。

如果治療乳癌就必須中止妊娠。那樣就不能生孩子了。


乳癌的事她並没有告訴他。他沈浸在將要為人父的喜悅裡。婚後他們在没有避孕的情況下,一直無法懷孕。

經過多次檢查,醫生宣告她卵巢不夠成熟,無法順利排卵的事實。這輩子若想要擁有自己的孩子無異是緣木求魚了。

醫生的宣判簡直是死刑,她非常傷心,他安慰她,没有什麼比她對他更重要。


她是先發現乳房有異狀去檢查才知道自己竟然懷孕了!她換了一家醫院婦產科檢查,隠瞞乳癌的病情,只當一般的待產婦女。

她知道她只能保一個。她決定保小孩。不作化療,她要生一個健康的小孩給他。即使作化療也未必不會復發。她不能放棄這個小孩。


這是一場辛苦的戰爭。她一人獨力作戰,没有盟友,只有她的決心。


她知道他會責怪她。但她能怪誰呢?命運嗎?上天讓他們相識結合已是無比恩寵,她滿心感謝不多求。

這輩子能擁有這樣的男人,專情溫柔,體貼細心,這是她修來的福份。

她不怪天怨地,安安心心的做個孕婦,這是她唯一的機會。

看著日漸隆起的肚子,感受胎兒在她體內的成長,她明白這是用她的生命交換來的。

但她全心全意的感謝這樣的交換,至少在她死後,還有他們的骨血陪伴著他。


上天對她還算不薄,九個月的懷孕並没有吃太多苦,她如願的生下一個健康女嬰。

六個月後癌細胞擴散,有一天,她痛到昏迷過去,乳癌的事實才由醫生告知他。

聽到消息,他震驚的無以復加。不可置信他的妻子用這種方式隠瞞他,可更心疼的是,他竟然讓她一人獨自面對這場疾病。

他無法原諒自己,他覺得自己是殺死妻子的兇手。他的妻子為了生他的孩子而犠牲性命,他是兇手,是兇手……

無可比擬的錐心之痛日夜侵蝕著他。他要隨妻子而去,這個世界若没有心愛的她,叫他如何能獨活?活著會是比死亡還痛苦的折磨。

可是,妻子去世之前對他說:

「原諒我没有告訴你乳癌的事,我不想讓你有遺憾。」

「你不在我身邊,我會更遺憾啊!」他淚流滿面的說。

「對不起!我也不希望這樣。我愛你。你也要好好的愛我們的小孩,好嗎?」

「我不要小孩,我只要妳!不要離開我!」

「對不起!為了我好好照顧她。」


帶著滿懷的歉意與不捨,她終於撒手人寰。即使他摧心搗肺也喚不回妻子的一息呼吸。


她說把她的骨灰種在院子的那棵木棉花下。那是他們買下這棟房子時種下的。木棉花又稱英雄木。

是她最愛的花樹。一開起花來火紅的像燃燒一樣,燃燒著熱情,燃燒著生命。一如她的燃燒。

女兒越長越像她。十歲了,簡直就是當年他初見她的模樣。有時他看著女兒會恍神,然後驚覺光陰不再,空間不再,傷心也隨之變淡了。

隨著女兒的成長,他對妻子的思念不減反增!偶而他會埋怨女兒的出世:如果不是要生女兒,她會不會多活幾年呢?

他瞭解妻子的心意。但是女兒無論如何是不能取代她的地位的呀!他也知她的不捨。所以她並没有真的離開過。

她常來看他,陪他,渡過一個又一個孤寂的夜。



今天早上她又來了。

她總是在天將明未明之際,忽然就來了。

他能感覺她的到來。

他閉著眼,感覺她的呵氣,在耳邊輕呼,舌尖拂過耳垂,落在頸項,她的吻撫觸全身。他的身體微顫。

「妳來了。」 

「嗯」 


夫妻之間床笫的默契,他不再多言。只將滿心的思念與愛意經由身體緊密的結合透露。淋漓的汗水,盡情的揮灑,將人類最原始的感動激發而出。


天亮之前,他又睡了一會。直到女兒來敲門喊他起床上班。

睜開眼,他知道她不在了。

但是他不悵惆。

他等著夜晚的來臨。

夜來了,黎明還會遠嗎?


十年生死兩茫茫。不思量,自難忘。千里孤墳,無處話淒涼。縱使相逄應不識,塵滿面,鬢如霜。

夜來幽夢忽還鄉,小軒窗。正梳妝。相顧無言,惟有淚千行。料得年年腸斷處,明月夜,短松岡。    <蘇軾──江城子

後記:蘇軾的<江城子>是悼亡妻的詞。蘇軾十九歲時,與年方十六歲的王弗結婚。王弗年輕貌美,溫柔賢惠,二人恩愛情深。可惜王弗二十七歲時就逝世了,蘇軾悲痛的心情,實在難以言說。十年後,身在密州的蘇軾夢見王氏,便寫下這首悼亡詞,抒發他對王氏逝世之痛,與及對王氏的懷念之情。

不思量,自難忘。寫出無可奈何的生離死別。淒涼,沈痛,渺茫……

 

 

 ------------------

心情小語:

有些晚點認識的朋友可能没看過這篇故事。

漫舞曾花了些時間改寫過,所以,是舊文也是新文。

挑選單朵的沾雨油桐花,希望多些淒美的氣氛。

請新舊好友看完後以評審的眼光給意見,漫舞不勝感激!

漫舞的另一個家<小漫的漫言漫語

arrow
arrow
    全站熱搜

    Catherine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21) 人氣(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