漫飛記錄

　　　　　　悲歡離合總無情，一任階前點滴到天明。
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＜蔣捷　虞美人----  聽雨＞

妳想要擺脫一個記憶，帶著與過去訣別的心情來到西邊靠海的小城。

妳刻意不給誰知道妳的行蹤，意圖在陌生的環境中尋求重生的機會。但還是讓學長找到了。

他千方百計討好妳母親，用盡手段，終於自老人家口中知曉妳的電話。
學長即刻撥了電話來，生怕妳一溜煙又讓他撲了空。

＂我馬上去看妳！＂
＂不，你別來，颱風快要登陸了，路上危險！＂
＂没關係，颱風没我跑得快，我二小時就到。＂
＂你別冒險，這裡已經大風大雨了，没必要這時趕來。＂
＂有必要！我有東西給妳。我現在就出發，等我。＂

掛了電話，妳看著窗外逐漸增强的風雨，除了暗禱學長的平安，原已平復的心湖隨著風雨掀起波波浪潮了。


妳大一時，學長大四。他是妳家族的直屬學長，生性害羞內向，見到妳話倒多了。

＂我父親是日本人，母親是台南人。所以，我是留學生，不是僑生。＂

學長似乎以有日本國籍為傲，再三强調他不是華僑。
妳因為愛讀歷史，對中日戰爭並不陌生。不管日本是＂侵略＂還是＂進出＂，幾十萬同胞的殘殺是不變的事實。
妳心中雖對學長不以為然，礙於情面，妳一笑置之，不予回答。

但學長對妳卻情有獨鍾。

第一次家族聚會後，三不五時，學長就來宿舍找妳。妳在宿舍走廊，倚靠著欄干，客氣的對答。
學長常寫信給妳，文中時時透露他對妳的喜愛。剛成為大學新鮮人的妳，對於學長的舉動只覺＂新鮮＂。

學長很有風度和禮貌，總是在宿舍走廊和妳談話。長相忠厚的學長没追過女朋友。大學畢業後打算回日本。

＂妳跟我回去日本，好不好？＂突然聽到這話，妳楞住了。

＂為什麼我要跟你回本？＂妳儍儍的回問。

＂呃......... 因為........没什麼.........隨便問問........"

妳看著學長紅紅的臉，仍然不解，也不再追問。

學長畢業後回國前夕來跟妳道別時，留了個地址給妳。

＂如果來日本，記得來找我。＂

妳没有去日本。那個地址，也在搬來搬去的忙亂中遺失了。
這些年，感情上的風雨妳經歷不少。不管是小風小雨或是滔天巨浪，妳從没想過去日本或想起學長。

妳只曾聽說他又回國唸研究所。

妳已管不了自己的事，哪還有閒情去打聽別人？只是經過這些年的歷練，妳瞭解學長當年對妳的心思了。
現在他即將出現在眼前，妳不由得有些心慌。

在氣象預測的颱風登陸時間前一小時，學長在狂風暴雨中來臨。

＂好險，兩好大，差點看錯路標。好久不見，妳好嗎？怎來這麼偏僻的地方住？妳怎麼變瘦了？＂

學長一進門，就呱啦呱啦講個不停，妳一時也不知該回答哪個。

＂先擦乾吧。受涼了不好。＂


妳泡了茶。茶葉的清香和温度，暖和了彼此間的空氣。妳娓娓述說這些年的點滴，口氣平淡，彷彿在說別人的故事。
故事說完了，夜已深，茶味也變淡了，而外頭的風雨，主力卻正要登埸。在預測的時間，颱風在西邊沿海登陸了。

强風吹的窗戶喀喀響。此時，妳突然非常感謝學長的到來，否則這樣的颱風夜，妳大概嚇得不知所措了。
有學長陪伴，妳感到很安心。

＂為什麼急著來？＂
＂我有東西要給妳。＂
＂什麼東西不能等颱風過後再拿嗎？這路上太危險了。＂
＂不能等，要趁新鮮才好。＂

學長自提包裡拿出一個蘋果給妳。妳從没見過這麼大的蘋果，即使百貨公司的進口水果也没見過這麼大顆的。
蘋果色澤接近水蜜桃，妳聞到蘋果的甜香，清而不郁，聞起來好舒服。妳忍不住湊著鼻子一直聞。

＂好香，好香啊！＂
＂這是我媽從日本偷偷挾帶的富士蘋果。她藏了六顆，我說我想吃她才給我的。所以，我一定要馬上拿來給妳，不然被發現我没吃掉就完了。＂
＂你為什麼不吃？＂
＂因為......以前妳曾說過好想吃真正的富士蘋果.........所以我........."


妳聽著學長吞吐出來的話，眼角已蓄滿淚水即將潰堤。


＂這麼多年了，怎還記得這種小事？不值得冒這樣風雨來的。＂
＂當然值得。我找妳好幾年了，今天終於有妳的消息，我當然不能放過。我媽昨天才剛來台灣，所以這是上天安排的。＂

上天的安排？是嗎？這算是哪種安排？說是捉弄更貼切吧！

妳拿著紅蘋果，眼淚如雨水般滴落。又是一份妳承受不起的情。

妳原以為妳的心不再會有悸動，妳的淚已流乾，但在這颱風肆虐的夜晚，過去妳所刻意壓制的情緒全都翻攪出來了。

而妳也清楚明白，這不是妳能付出和接受的。


妳在學長面前，一口一口的啃咬，小小的脆響填補兩人之間的寂靜。
妳仔細品嚐這飄洋過海的傳奇般的香甜，隨著汁液吞下的是無法說出口的拒絶。


＂今晚在這過夜吧，我還有一間書房。明天等風雨小了再回去。＂

妳知曉學長的風範，內心坦然。只是妳已過盡千帆，獨留腸斷，不願再負担任何感情。

風雨過後，也許會摧花折葉，殘木敗柳，待休生養息後，折毁的枝葉會再度欣欣向榮。
但是，妳明白妳對學長並無情意，他不是妳等待的陽光。
他是在這無明長夜裡的一抺火燭。妳心存感激，卻不能飲鴆止渴。

悲歡離合總無情，一任階前點滴到天明！

無言的拒絶也許是最好的拒絶吧！